阿光三十六岁，十年前结过一次婚，三年后离了。不是哪一方有了外遇，而是因为阿光忍受不了前妻的自我中心做派。她是独生女，从小到大被六个大人——父母、祖父母、外祖父母宠着，什么都是她说了算。再离谱的要求，比如冬天最冷的日子，半夜要吃冰淇淋，家里没有，她在地上撒泼。爸爸只好开车到十英里外通宵营业的超市买回来。婚后，她是外甥打灯笼——照旧。好几次，阿光在公司开会，打电话告诉太太，回家晚了。太太说她也加班，没法做饭。阿光说那就叫外卖吧。阿光回到家，一看外卖盒子，才一个，已空了。太太躺在床上看电视。他问，我的晚饭呢？她说，你又没告诉我要点什么，我怎么知道？阿光喝了一杯牛奶就上床去，自嘲道：正好减肥。小事累积，变为大矛盾，终于离了。
五年，单身汉的日子过腻了，阿光思量再婚。一直在找，已相亲十多次。都是去餐馆、公园见面。新冠疫情流行以来，改为网上。最近，他通过付费的婚介网站，和同城的一位女子认识了，视频聊天越来越频繁。她无论外貌、谈吐、背景，都十分中阿光的意。如果讲门当户对，更是没得说的。阿光是柏克莱加大经济系的高材生，现在一家科技公司担任财务长。女子在斯坦福大学取得硕士学位，如今是会计师。也是离过一次婚的，都没有孩子。网恋到相当火候，该见面了。女方也有这意思。
阿光下不了决心。他要向前辈阿唐讨主意。阿唐六十多，退休了。两人是邻居，有时隔着后院的栅栏说笑，有时一起坐在前院的走廊下喝咖啡。
不需要铺垫，因为从与女方牵上线起，他就把进展告诉阿唐，事无巨细。阿唐正为了无事而发慌，巴不得有故事听。
“唐叔，女方要和我见面。看来要当真。你说时机成熟吗？”
“有什么成熟不成熟的，见面再摸底也不晚嘛。”
“网上聊天许多次，我对她算是了解得相当深入了。没有把握的是性情，按常理，最好一起去旅游，相处一段。目前不可能，怕中招回不来。”
“性情方面，你最注重哪方面？”
阿光不假思索地回答：“鉴于上次婚姻的切肤之痛，我要找一个善体人意的。”
“这样好不好，你出马替我考察一回。”阿光央求前辈。
阿唐答应了。姑且当一次义务侦探，为无聊日子填上不冒险的私访记。阿光把女方照片、地址等有关资料给了阿唐。
阿唐要阿光做点功课：趁网上谈天，不经意地套出女方的住址，什么时间上班。阿光费了很大的劲，经过旁敲侧击，了解清楚了，告诉阿唐。最后疑惑地问：“有用吗？”阿唐不答。
阿唐在旧金山住了大半辈子，当然知道，她所住的列治文区停车很难，而她的车通常停在格利大道旁，位置在和第32街交界的一个街区。
某日，早上7时半，阿唐驾车到了格利大道近32街一带。先按阿光给的地址，找到了女子的住处。他知道女子8时30分要到达公司，路上费20分钟。阿唐坐在车上等了一会儿。一位白领打扮的女子走出。阿光从网聊开始就让阿唐看了她的照片，马上认出。她拐右向格利大道走去。他驾车缓缓尾随。女子到了停车处，按了电子匙，滴一声，坐进车内。阿唐的车开过来，和她的车子并排时，停下，摇下车窗，礼貌地问：“早上好，请问您要离开吗？”女子点头。阿唐把车往后缩五米，按亮转向灯，意思是：一旦前面的车离开，他就开进去。
然而她没立刻发动引擎，阿唐只好等。五分钟过去，还是没有动静。阿唐看看车上的小钟，离8点半还有30分钟。怪不得她不急。阿唐再次把车往前开，靠近她的车时停下，按下车窗，满脸堆着谄媚的笑，对她说：“打扰了，不好意思，请问您是要离开这里吗？”她正在看手机，听到声音，头只略略抬起，没转过来，说：等一会儿。她又埋头看搁在方向盘上的手机。那屏幕，阿唐也看到，原来她不是在处理什么文件，而是看“网飞”播放的《七秒钟》。阿唐又等了五分钟，耐心差点耗光了。为了占着线道，后面的车按喇叭抗议三次。难得的是这女子，丝毫不放在心上。
终于，阿唐看到她的车子尾灯亮了。30秒以后，她开车离开。阿唐并没有停进空下的车位，而是尾随她的车子，再走三个街区。
……阿唐的车子在门前车道停下，阿光迎上来，两只手各拿一杯咖啡。“这么猴急？”阿唐笑问。阿光说，见不见她，听你的。
两人在走廊上站定。阿唐问：先听结论还是经过？
“先恭听结论。”
“扫你的兴了，不合适。你最注重对方能不能体贴丈夫，她这一条不及格。”
阿唐把等候停车位的经过说了一遍。
阿光连连点头，说，没错。明明知道人家在等，稍有同情心，就快快开走。
阿唐说：我尾随她的车，还发现，在有停车标志的十字路口，一个老太太在斑马线上走，她嫌她慢，抢了先。我揣测，她刚才在车上追手机上的连续剧，耽搁了一阵，要赶路，连礼让行人这一条也顾不得了。她还有一个毛病：时间管控不行，先是慢悠悠的，然后拼命赶，还是会计师呢！
阿光说，另找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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